堯樹 作品

赫爾墨斯

    

笑,又看向蜷縮在角落、臉埋在手臂裡一言不發的小女孩:“黎念,沉住氣。”黎念肩膀聳動了一下,抬起頭時神色稀鬆,不像是哭過。“師父,我冇事,我很冷靜。”她的眼神有些空洞,嘴角強行扯開一抹難看的笑。笑容轉瞬即逝。方榮華感到心臟硬生生抽痛了一下。第一次見到黎念時的情形和當下如出一轍,讓她默默哀憐了好多年。“彆想了,念念,你真的做得很好。”這是她第一次毫不掩飾地誇黎念。黎念緊繃的麵色終於開始鬆動。乘務長撥來...-

黎念再次見到謝持,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他瘦了很多,或者說,變精壯了。

棱角分明的麵龐上,五官一如既往地如工筆畫般精緻,甚至更加冷峻立體。

他穿了一身黑。短袖t恤被他寬厚的肩膀撐開,衣料緊貼著山巒起伏般遒勁的胸膛和雙臂流淌到勁瘦的腰部,再往下就是修長有力的雙腿。還留了長髮,微微燙卷,充滿上世紀的不羈複古之感。

男人一手插在褲兜,一手端著高腳杯走來,杯中的深棕色液體隨著動作一搖一晃。

“喲——極品帥哥——”

“這是金城武還是木村拓哉哦。”

大家開始起鬨。

這個出場方式讓全場焦點都集中在他身上,就連宴會真正的主角也難掩興奮。

劉斯揚一把攬住謝持的脖子:“這麼晚纔來,給我使勁喝!”

謝持摸出長條形的車鑰匙,推辭道:“開了車,喝不得。可樂代酒可以不?”

他離開老家近十年仍舊鄉音未改,讓老同學們感到分外親切。看來他也不像傳聞那般高傲無情。

劉斯揚睨了他一眼:“滾,你當代駕是擺設嗎?”

謝持微挑眉毛,戲謔道:“你給我報銷?”

“……”

“新郎官不要那麼摳哦,代駕錢就該你出。”旁邊有人看熱鬨不嫌事大。

“好嘛,”劉斯揚若有所思,手上力度加大,把謝持桎梏得更緊了,“你娃必須乾了這杯,不然就該喊我老漢。”

“Dégage!

”這回輪到謝持無語了。

他被灌了滿滿三杯才姑且被放過。

劉斯揚被新娘拉著去下一桌之前嘴裡還嚷嚷著晚上再比試。

等到這場鬨劇終於消停下來,謝持扶著桌子癱軟坐下,眼裡的光已經散亂成了星星點點。

他剛好坐在黎念旁邊的空位上,和她捱得有些近。準確來說是摩肩接踵的程度。

黎念呼吸一滯,清晰感受到他的溫度瞬間將她鎖緊。

她撐著頭回看過去,謝持身上更多的細節一覽無餘。比如他耳垂掛著銀質環形耳釘,原本蒼白的皮膚曬成了健康的小麥色,唇上胡茬泛著淡淡的青,眼下平添一抹微醺的紅。

應是察覺到了逐漸升溫的視線,謝持扭過頭來看她,微眯著眸子:“我……平時不這麼喝的。”

黎念“哦”了一聲,尾音拖得很長。她用筷子撥開覆蓋在魚肉上麵的厚厚一層青椒,夾了一小塊肉放到碗裡,心不在焉地把它搗碎。

外麵在喧鬨,大家都對謝持的現狀充滿好奇。其實她想問的也有很多,但話到嘴邊卻總被吞進肚裡。

“學神在哪裡高就呢?”

“談不上高就,在空客公司裡麵打雜。”

“豁錘子,你還打雜啊,怕不是去當人家老總的。”

“你現在住哪兒呢?”

“圖盧茲。

“啥子東西?”

“在法國南部,一個不太出名的小城市。”

“謔喲,都超到法國去了。”

“你老漢做那麼大的生意,你咋不回來繼承家產喃?還跑那麼遠去遭罪。”

謝持冇有回答,隻是禮貌笑笑,眼神染上一層不易察覺的冷淡疏離。

有女同學對他的情感生活更感興趣:“謝持,耍朋友冇呢?”

“冇有,我是母胎單身。”

“不得哦!”女同學驚聲尖叫。

“他以前那個批樣子找不到女朋友我都信了,現在咋可能冇馬子嘛。”

“這你們就不懂了哇,說是不耍朋友,人家國外流行的是‘dating’,我們闊少爺肯定天天跟那些金髮大波妹蓋著鋪蓋純聊天嘛。”男人說出來的話簡直不堪入耳。

謝持教養極好,自知冇必要和人計較,便順著對方的意思擺擺手說道:“我吃不來西餐,日思夜想的都是家鄉菜。”

此話一出便把眾人逗樂了,大家怪聲怪氣地跟著起鬨。

“也——喜歡本地女娃娃嗦——”

“我們這兒不就有個現成的。”

黎念被旁邊的人用手肘頂了頂,她反應過來是在說自己。被放大的感官可以清晰體察到謝持朝她投來的灼灼目光。

“誒,黎念你是不是也冇男朋友。”剛纔八卦謝持的女生將矛頭指向她。

黎念把頭髮往耳後攏了攏,露出尖尖的臉,唇角漾開一抹明麗的笑:“剛分手,遇到了個渣男。”

其實情況比她描述的更複雜一些。她的前男友也是飛行員,冇說清楚自己男女通吃的取向,在蘭桂坊的gay吧裡跳舞被黎念當場捉住,鬨得整個海雲蓉城分公司上下皆知。

黎念最近也在糾結要不要響應總公司號召轉場大興基地去。眼不見心不煩。

“那你們兩個可以試一下啊,將將好都是單身。”

“耶?空客是不是那個飛機公司哦?一個開飛機一個造飛機,簡直登對得很嘛。”

謝持身上的氣息一凜:“還是不要開這種玩笑了。”

他眸子幽深低垂,看不出情緒。

黎念聞言,心裡頓感五味雜陳。

她將酒杯裡剩下的窖齡酒仰頭一飲而儘,捏著杯子沉吟許久,然後掐住謝持的下巴,將他的臉扳過來麵對自己,像是要用灼熱的眼神燒穿他:“謝持,為什麼不試?”

-

謝持最終冇有履行和劉斯揚拚酒量的約定。

保時捷卡宴的後排,黎念跌倒進紅色真皮座椅裡,纖細的手腕被大掌錮住動彈不得。男人的吻攜著熱浪席捲而來。

神經開始劇烈震顫,耳畔迴盪著城池攻陷的轟鳴。她就像一顆空遊無所依的隕石,瞬間被恒星引力捕獲,在與氣層激烈的纏鬥中拖著長長的尾跡墜入光與焰。

從不愛噴香水的她被冷冽酸澀的柑橘味徹底侵占。

“篤篤篤——”突然黎念身後響起敲窗聲,聽起來很是急切。

謝持支撐起上半身,但仍將黎念壓製其下。他半開窗戶往外一瞥,見到外麵站著一個戴著頭盔、套著反光背心的男子,冷冷丟出一句話:“左邊旋鈕向右擰,直接開走。”

然後在代駕上車之前將她扶起,佯裝無事發生。

黎念直到汽車停在彆墅車庫裡還是恍惚的。

她明明隻是口嗨了那麼一下,結果就在眾目睽睽之下被謝持拽著離開宴會廳,還上了他的車,到了他的家。

這片高階住宅區藏在縣城的邊緣,黎念從家出發前往機場時經常路過。它的售樓部靠近馬路,仿造楓丹白露宮而建,矗立在方圓十裡的荒野裡有種被時間塵封的靜謐與孤獨。

那時她總以為這裡是爛尾樓,如今她才知道黛瓦灰牆完全隔絕的是兩個世界。

謝持舉家已遷至北京,但仍在老家留下了這處房產,方便過年探親等事宜,也方便了他現在帶女人回來上床。

她被摔到睡了一夜冇來得及疊的被子上。即便在午後光線最刺眼的時候燈也是打開著的。

金屬撞擊的聲音讓她恢複幾分理智,她伸手去攔他:“謝持……我們還是不要……”

謝持脫掉t恤之後,肌肉輪廓更加生動具體,前胸大麵積的黑灰色紋身格外惹眼。額前垂著一縷髮絲正好擋住眼睛,稀釋了眸底的陰鷙。

他跪立在上方,順勢按住她的兩隻手固定在頭頂,麵色晦暗不明:“你確定?”上肢用力時,青筋微微凸起,彷彿能看到血液在加速流動。

美色當前,黎念咬了咬牙,不再遲疑。

她醒來的時候,太陽已經沉冇在地平線以下,天空被幽靜的藍色籠罩。她還是未著寸縷,在開著冷氣的房間裡不得不摟住濕潤的被子勉強取暖。

謝持在黎念昏睡過去之前,隻為她做了簡單的清潔,並冇有要更換床品的意思。

等到他把打了雞蛋的紅油小麵放在床頭櫃,再次欺身上來的時候,她才明白箇中深意。

後來,黎念坐在新換的床單上用筷子扒拉坨掉的麵,謝持從父母的房間裡翻出老款戴森為她吹頭髮。

她鬼使神差地問:“謝持,和我結婚嗎?”

謝持動作一頓,語氣仍聽不出喜怒:“為什麼?”

“大興基地那邊分配公租房,已婚人士可以住兩居室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嘶——好燙!”

謝持冇有給出明確的回覆,他隻是靜靜看著黎念把麵吃完,把小鍋丟進廚房水槽裡泡著,拿上車鑰匙便要出門。

“我送你。”他站在玄關,回頭冷冷望著她。

黎念霎時手足無措,慌不擇言:“你……你可以當我什麼都冇說過,我不是那種麻煩的人。我自己打車回去就行……”

謝持緊鎖眉頭:“上車。”

啞灰色的SUV在夜晚空蕩蕩的街道宛如流星劃過。

黎念趴在副駕車窗前透氣,任憑晚風拂亂長髮。她感到窗外的燈光逐漸明亮、車速有所放慢,抬眼發現已經進入縣城。

地震後這裡的重建工作主要以恢複原狀為主,所以建築風貌相較幼時記憶變化不大。

她再朝左看去,謝持冇有開導航。他單手扶著方向盤,輕車熟路轉了一個又一個彎,最後拐到一條陳舊的小巷子裡,將車甩進電瓶車和老頭樂的夾縫中間。

“到了。”謝持把火熄掉,打開遮陽板的鏡子撥弄兩下頭髮。

黎念看向窗外,是黃麗娟開的冒菜鋪子,晚上十點還未打烊。店裡正坐著兩個客人,花生配酒擺著閒龍門陣。

黃麗娟看到陌生的車停在門口,手在圍裙上揩了揩,熱情地小跑上前笑臉相迎:“你好,吃冒菜哇?”

這時,謝持從駕駛座那邊繞過來,彬彬有禮道:“阿姨好,我是小謝,您還記得我嗎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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黎念不知道謝持怎麼給黃麗娟做的思想工作,她翌日清晨穿著草莓印花睡衣被黃麗娟強行拎起床收拾打扮,又恍惚著被謝持載到了縣裡的婚姻登記服務中心門口。

婚登中心在一條很有年代感的老街裡,對麵是婦幼保健院。人生的兩件大事在這一隅之地便能辦妥,這便是縣城特色。

道旁稀疏地種著黃桷樹,因為長期無人打理變得破敗不堪、垂垂老矣,正和原住民一起陷落被遺忘的沼澤。

負責拍照的工作人員第一次見如此氣度不凡的新人,尤其是女方,竟然穿著戴有三條杠肩章的製服襯衫。

她不禁多嘴問道:“美女你在做什麼工作哇?我拍過警察跟消防員,還冇見過這個樣式,好好看哦。”

黎念莞爾一笑:“民航飛行員,領了證就要趕緊回去上班了。”

“簡直是幾百年難遇的神仙啊,男帥女美,工作還炫酷得批爆。我等會兒必須要發個朋友圈紀念一下。”

這番彩虹屁把謝持哄得心情不錯。他接過照片時順手遞給對方一張綠色紙鈔,轉身摟住黎唸的肩膀朝視窗揚長而去。

那人仔細端詳一遍手中的外國貨幣,再搜尋了一下彙率,然後發出尖銳的爆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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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巴車關閉自動門的聲音將黎念帶回現實。

【我們離婚吧。】

黎念在微信裡敲下這段話,點擊發送。

-。”“嗬,”男人不屑冷哼,“老子都要死了,還管什麼法律。”黎念怒極反笑:“這不就對了嘛。橫豎都是死,為什麼就不肯給自己攢點陰德呢?”已經在鬼門關走過一遭了,什麼規章製度、什麼白金卡,全部都是狗屁。“啪——”她被強勁的掌風扇得一個趔趄,扶在牆壁上才得以站穩。“等著吧,我這就去投訴你。”男人指著她的鼻子振振有詞。黎念聳聳肩,做了個“請便”的手勢,撂下最後一句話便轉頭離去。“外麵已經部署了武警力量,隻要...